長假 - 成人話題討論

炎夏最猖狂的時節，朱琦住進台北，稍早前她剛從研究所畢業，隨即被外商公司的行銷部
門錄用。八月初，台北盆地聚起整篝溽暑的烈焰，朱琦無時無刻不感到乾渴，她穩定交往
八年的男友如果在她身邊，他會替她擦汗、搧風，並且隨時預好一罐冰水，除此之外他還
會保守自己與朱琦接觸的慾望，只要她說熱，那麼他絕不抱他。他們的父母已經跟對方談
妥，等朱琦的男朋友考上公務員就結婚，連買房的基金都預先為他們開了戶，每月從退休
金裡抽一點存進去。如今他正在南部的一間補習班奮鬥，為了計畫好的將來。

朱琦打開窗戶，光著腳丫，沒穿內衣，在房間裡練習對客戶報告企畫書。要燒死人了，她
憎恨夏天，憎恨這樣的起頭，在她的家鄉夏天從沒這麼惱人過，但是台北，像是排拒外人
似地蒸騰，脫光衣服還不夠，情況允許她會將自己剝開一層皮。她已經開了八小時冷氣，
理智告訴她該學會獨自生活一陣子。其實冷氣開得太久，知覺反而為之麻痺，總是要停一
停才行。

焦灼的氣溫與新人適應期在一開始為她帶來不少麻煩，這樣的情況要到十月之後才開始步
入穩定，終於，在這天她能對自己說：你好，陌生的城市，第一百天。

她能對自己說，一個人生活其實也沒那麼不好啊，她能對生活重燃新鮮感。

別誤會，朱琦跟男友的感情很好，他們之間有些小默契，以及情侶間的密語與徵象，某部
電影，某首歌，對他們而言具備更多意義，此外，她也能讀懂男友眼中的暗示。只是她的
生活太固定了，她血液裡流竄著人性慣有的不安因子，這種因子發揮作用的時機就在當生
命需要被喚醒時。人性的美在於自由，無論我們活得比其他物種還要痛苦抑或快樂，都是
生命的賞賜，證明我們與生俱來更高階的感官。她只是需要，在稍顯煩悶的生活之中，放
個假罷了。

因此她樂於接受各式各樣的邀約，如同那天朋友們邀她去夜店。

不算精心打扮，不過她確實刻意令人驚艷。

喧嚷的舞池裡，音樂節拍重擊心臟，每一個暗角都有火花擦燃。不過她與朋友們今天只顧
著拒絕太粗俗的搭訕，這種情況直到他們遇見另一群男孩才開始改善。

而江奕濬就在他們之中，穿越人群，對上朱琦的眼神。他的皮膚細緻，笑容裡充滿不拘小
節的興味，一個人擁有這樣的笑容就不會老。他在自我介紹時充滿自信，朱琦已經很久沒
看見那樣的輝芒在一個人的身上散發，儘管人聲嘈雜，他們仍在舞池裡交換很多資訊，談
及朱琦自己也不常讓男友看見的一面。

她不確定這是因為她喜歡眼前這個人，抑或她只是錯覺自己逃離了所有因循苟且的陳腐生
活。

他們共同離開店裡，回到他的房間。一路上他的手帶著她的，將她領向前方，朱琦總是在
落後半步距離的剎那又剛好跟上。她沒想到江奕濬住得那麼雅致，他扳開電燈開關，鵝黃
燈光瞬間刮亮整間乾淨玲瓏的套房，舉目所及捕捉不到一絲微塵，瑣碎的零件整整齊齊地
歸集於桌沿、三層櫃格子裡，衣櫃門嚴實關起，沒有衣物四散的痕跡，牆上有幅舒邁展開
的海報──旅行者樂團的《Escape》專輯封面，除去這一切，最先進入朱琦意識的，還是
那充盈室內的淡雅香氤，富有女性質氣，她覺著這裡彷彿孵育夢境的巢，能謄寫偉大的事
蹟。

你房間好整齊，是隨時準備好帶女生回家嗎？朱琦問道，他斜勾一邊嘴角笑起來，沒有回
答。她走向偌大的雙人床，坐在床沿，床墊下陷幾分而後以精密人體工學的角度托起她，
朱琦看著排列床頭的絨毛玩偶們，拿起一隻派大星，你也有在看海棉寶寶噢？派大星超好
笑的耶哈哈，江奕濬一屁股坐下那把白色旋轉椅，以腳蹬地滑向她。不是我買的，他笑著
。於是朱琦立刻明白了。

他們面對面聊天，他的手機響過幾次，但他沒接，幾分鐘後江奕濬又開了兩罐啤酒，一罐
給她。風吹過窗櫺，撥動風鈴叮咚作響，接著他像是收到暗號般起身，坐在床沿，朱琦身
旁，夜幕將理性掩起簾，後來的事發顯得何其自然。他們次第褪下彼此，互有來往，男孩
的吻觸及她嬌感易動的幾處，無所不在，他指間厚繭出自書桌旁那把吉他，此刻粗糙化為
愛憐無比的撫摩，他向她拋出需索，而她解意回應，男孩的鼻息沿著頸項而下如同無數指
尖，溫熱的蛇沿雪丘爬升，環伺今夜的領土，二十出頭歲的胴體被安躺在床上，姣好的姿
態一覽無遺，床墊有些冷，但肢體不停的翻攪驅散室內僅存的寒意，蛇向南爬行，探入甬
道，在那深處有人發出一聲輕哦。

砰！門板突如其來的聲響使他們靜止。

砰砰砰！江奕濬，我知道你在裡面，我看到你跟她的鞋了！一副女性嗓音怨毒地吼著。

他示意朱琦別出聲，抿起雙脣，狀似思忖。砰砰砰，敲門聲還在持續，樓下的廚師大叔八
成又要向房東投訴了，砰砰砰，女子罵聲不斷，碎念幾個朱琦從沒聽過的名字，也許是江
奕濬身邊的胭脂債，他開口，你幹什麼？他居然問她幹什麼？這麼虛弱的回擊簡直在自打
嘴巴，但是門外女子一聽見他的聲音，什麼氣勢都卸下了，她還在敲門，但轉為懇求的語
氣。為什麼都不接我電話，你開門好不好，先讓我進去。這樣的示弱卻只換來：我不要，
你這樣我不想見到你，你回家吧。

女子終於還是離開了。

江奕濬聽著她逐漸淡出的腳步聲，伴隨持續一小時的抽泣終於逸散無蹤，開門再確認過後
才回到朱琦身邊。他們看著彼此，忽然兩人之間爆發笑聲。

這並沒有打擊他們，反倒成為他們之間的暗語。偶爾他拿起這件事情開玩笑，好像他與前
女友的分手原因是齣殺時間的情節劇。與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這樣的日子如風吹向她
使她傾斜，往暗角，往堆滿絨毛玩偶的雙人床。

江奕濬還是大學生，雖然是六年級。他常利用課餘時間找朱琦，朱琦有時也會將週末的約
會取消，告訴男友她要進公司加班，你先乖乖讀書吧，考上了我請你吃飯。她原本平衡的
生活正在傾斜，而江琪絲毫不覺得這是一件錯事。

整個冬季到五月，半年的時間，她的生命被節慶氣氛填滿，朱琦覺得自己從未度過這麼盛
大的季節。

就在端午節那天，朱琦晚上下班，帶了公司同事送的粽子去找江奕濬。他們渾身赤裸，相
傍在床上時，他給他看了手機照片，說，我交女朋友了。

夜晚還沒結束，但朱琦走出公寓，漸行漸遠，這天風很大，風把江奕濬吹走了，推向無人
的街角。這天世界像一間暗房，風從看不見的邊界湧入房內要把朱琦旋起，日子是越來越
熱了，只要炎夏的腳步仍在追趕，她便不屬於隆冬。

長假將盡。長夜尾隨假期的腳步來臨，夜色用一雙冰冷而厚實的臂膀將她包覆，她把冷氣
調到最低溫，風吹過窗口卻聽不見叮咚響聲，她想著這多難得。男友一接到朱琦的電話，
察覺她聲音有異，便搭最後一班高鐵上來了，她倚在男友懷裡，發現自己正以反向角度傾
回正常的水平當中，只是她仍然憎恨炎夏的靡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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